第239章 麦穗系着水浒卡(1 / 2)

陈景明的苏醒,是在三天后的一个黄昏。

没有戏剧性的挣扎,他只是安静地睁开眼,仿佛刚从一场午睡中醒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橙色光斑。

李娟正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一块凉透了的湿毛巾。

他没有动,只是侧耳倾听。

风拂过窗外麦茬的声音,细微如叹息。

远处田埂下,蛐蛐在调试它的第一声晚唱。

他甚至能“听”到泥土深处,那些断裂的麦根正在缓慢地失水、卷曲,释放出微不可闻的崩裂声。

一切都清晰得可怕。

“娟儿。”他轻声唤道。

李娟猛地惊醒,看到他睁着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景明!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抬手轻轻挡住。

他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那双曾经盛满星辰与焦虑的眸子,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空洞,没有焦距。

“我看不见了。”他平静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惊慌,反倒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是,我好像……看得更清了。”

县医院最好的眼科医生闻讯赶来,用尽了所有仪器,得出的结论是:眼球结构、视神经、大脑视觉中枢,一切正常。

可无论用多强的光束照射,他的瞳孔都再无一丝反应。

“生理上,他没有瞎。”医生摘下眼镜,困惑地揉着太阳穴。

陪同的小杨医生却在病历本上写字的手一顿,低声对李娟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李老师,也许……这不是病。也许,陈老师只是换了一种活法。”

李娟愣住了。

她陪着陈景明坐在床边,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带着田野里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气息。

陈景明闭着眼,神情专注,像是在聆听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突然,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东方。

“东边,第三垄田埂,老杨婶在那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在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哭。”

李娟半信半疑,借口去散步,快步走向村东。

果然,在昏暗的暮色中,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田埂上,面前一小撮火光明明灭灭。

走近了,老杨婶抽泣的声音清晰可闻,嘴里念叨着的,正是她亡夫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十八年前因征地冲突被打断腿的邻居。

李娟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瞬间传遍四肢。

她回头望向远处那栋亮着灯的小屋,心中再无怀疑。

陈景明不再是用眼睛看世界,他变成了这片土地的耳朵,这片土地的神经末梢。

林薇回到县城的办公室,一夜未眠。

那片刻满名字的麦田,像一幅烙画,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清晨,她用嘶哑的声音,对战战兢兢的下属下达了命令:“所有关于守灯亭村的非官方影像资料,全部格式化,物理销毁。这件事,到此为止。”

然而,当天深夜,她反锁办公室的门,将一个黑色的u盘插进了电脑。

屏幕上,是小何用树枝在地上飞速刻画的画面。

那个自闭的青年,神情专注到近乎神圣,一笔一划,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复活一个个亡魂。

林薇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一遍遍地拖动进度条,反复观看。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她不也曾是另一个“李梅”吗?

靠着顶替了另一个更贫困女孩的名额,才拿到了那笔至关重要的助学金。

而帮她争取到这一切的,正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四处为贫困生奔走的大学生,陈景明。

她猛地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硬壳本。

那是她父亲的病历本,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他因尘肺病每一次痛苦的呼吸,直到最后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

林薇颤抖着手,翻到扉页,用一支昂贵的派克金笔,一字一句地写下:

“我不是靠规则赢的,是有人替我扛过刀。”

写完,她将本子重新封好,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第二天一早,她找到县城菜市场那个每天从守灯亭村来卖菜的老人,塞给他二百块钱,只说了一句话:“把这个,带回村里,交给王强。告诉他,埋进那座碑的基座里,别让人看见。”

王强没有辜负这份嘱托,但他更担心的是那片承载了十万个名字的麦田。

他发动了村里所有信得过的青壮年,排成三班,昼夜轮流守护在田埂四周,严防任何人进去踩踏,更怕哪个夜里,推土机会悄无声息地开进来,将一切抹平。

然而,怪事发生在第七天夜里。

负责守夜的,是村里那个在墓园干了一辈子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