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烂账(2 / 2)

纸上写着:

“我要的不是钱。”

“我要他们念一遍我老伴的名字。”第243章无声的墙

消息像野火,顺着风、顺着电线杆、顺着拾荒者之间口耳相传的暗语,在西河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蔓延开来。

起初是零星几人,天没亮就蹲在废弃小学门口,手里攥着发黄的户口本或残破的协议复印件。

有人低声问:“真的能查到钱?”更多人却只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也被抹去了名字。

王强不再说话,只默默打开教室门,把账本摊在桌上。

李娟则搬来一张长条黑板,用粉笔写下三行字:

姓名、补偿金额、实际到账、异常标记。

每填一栏,都像在剥开一层结痂的旧伤。

有人当场跪下,嚎啕大哭;有人沉默着掏出药瓶,吞下镇定片;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盯着账本上父亲的名字愣了十分钟,忽然冷笑:“我爸死那年,连棺材都是借的,他们倒说给了八万安置费?”

但最让人心颤的,还是那个聋哑老汉。

他第二天又来了,这次带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扎着两条粗辫子,站在麦田边笑。

他双手颤抖地抚过那张脸,然后猛地指向账本上的一个名字,又用力拍自己的胸口。

李娟懂了。

那是他的妻子,二十年前因阻拦强拆被推土机碾过,当场死亡。

而补偿协议上写着“家属自愿放弃追责”,签字栏却按着一个模糊的手印。

“他不是要钱。”她转头对王强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是想让世界知道,她活过。”

王强喉结动了动,没应声。可当晚,他就找到了老秦。

老秦曾是村里唯一的美术教师,后来因举报征地腐败被辞退,如今靠画殡葬用的纸扎人维生。

听说来意后,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忽然问:“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怎么给烈士扫墓吗?”

王强点头。

“那时候,每人念一个名字,放一朵花。”老秦叹了口气,“现在,该轮到我们替他们开口了。”

于是,在拾荒者聚居区那面斑驳的断墙上,一场静默的仪式开始了。

一夜之间,十七幅炭笔肖像悄然浮现。

每一幅都来自受害家庭提供的旧照: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拄拐的老兵,有穿着校服再也没能走进考场的少年。

他们的脸并不完美——纸面粗糙,线条颤抖,甚至有些因照片损毁只能凭记忆勾勒——但眼神全都直视前方,像在等待一次迟到的审判。

肖像下方,贴着对应的账目复印件,红笔圈出异常款项。

整面墙没有标语,没有口号,只有名字、数字、面孔。

风吹过时,纸页哗哗作响,如同无数人在低语。

第三天清晨,第一个孩子跑来看画。

接着是老人、是拾荒者、是骑三轮车路过的小贩。

他们不喧哗,只是站着,看着,有人悄悄放下一支野花,或是一杯凉透的茶。

这面墙,成了西河县最不该存在、却最真实存在的纪念碑。

与此同时,李博士走进了镇司法所会议室。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提着一个旧皮包,里面装着他三年研究的数据:心理创伤代际传递率、贫困家庭子女教育断裂点、集体失语与抑郁发病率的相关性曲线……他提出“代际创伤抵偿机制”——将追回的资金设立专项教育基金,用于支持受害者后代升学,哪怕不能弥补过去,至少斩断轮回。

台下一片嗤笑。

“这是变相赦免犯罪!”一名干部猛地拍桌,“法律讲的是惩罚,不是施舍!”

李博士缓缓起身,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

“你们管这叫犯罪?”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杂音,“我管这叫生存。一个孩子饿极了偷馒头,你们判他盗窃,却不问粮仓是谁锁上的?不查谁烧了灶台?不问为什么他家的地变成了别人的楼盘?”

会议室骤然安静。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今天你们笑我理想主义。可三十年后,当这批孩子的下一代也开始仇恨社会时,请记住——你们曾有机会,在源头止血。”

散会后,他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闭嘴,否则吊销执照。”

他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最终删掉信息,拨通了李娟的电话:“准备打长期战吧。他们怕的不是钱回来,是记忆醒来。”

而就在座谈会结束的第三天,老杨婶走进了县检察院。

她没预约,没喊冤,也没哭闹。

只是轻轻推开葛兰芝办公室的门,从怀里取出一个塑料袋包好的信封,放在桌上。

里面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孙子考上了省城师范学院,教育学专业。

“我不是原谅他。”她转身时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是不想让下一代再恨。”

门关上了。雨开始下,先是淅沥,后来成了倾盆。

葛兰芝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手指一遍遍摩挲那张复印件。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她胸前别着的“程序正义”徽章。

她伸手取下它,放进抽屉深处。

那台常年开着的小熨烫机,第一次没有在夜晚亮起。

夜深时,她翻开案卷,在首页夹上了那份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良久,她终于写下一句话:

“本案再审申请人共63人,其中17位已无法出庭——或亡故,或失联,或如这位老太太一般,选择以沉默代替控诉。然其所求,并非金钱,而是……”

她停住笔,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

远处,那面“无声控诉录”的墙在路灯下隐约可见。

雨水顺着画像的脸颊流下,像泪。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封加密邮件正悄然抵达某个海外服务器。

标题只有四个字:

《辩护词终稿》

陈景明坐在书桌前,手指僵硬地悬在键盘上。

他想写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镜子里的男人两鬓斑白,眼底淤青,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三个少年躺在麦田里大笑,阳光洒满整个童年。

但他也知道,有人会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