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老槐树自己唱起了歌(2 / 2)

她身后,教室外墙的黑板报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一行大字:“热烈祝贺我校高二级林薇同学获得‘春蕾计划’助学金”。

是她。那个她用半生时间想要逃离和掩埋的自己。

林薇猛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一种被剥光了示众的羞辱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是谁?

是谁还记得这些?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窗外,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飘了进来,旋律是那首她从小听到大的《我的祖国》,可那音色却空灵、苍老,不似人声,倒像是风吹过万千根琴弦发出的共鸣。

声音的源头,正是村口那棵老槐树!

她像被什么东西刺中,猛地冲出办公室,奔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只见远方那棵巨大的槐树,在无风的清晨里,枝叶竟在微微颤抖。

阳光下,粗糙的树皮裂缝间,似乎有细密的水珠正在渗出,随着那诡异的歌声,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指拨动的琴弦,颤动着,闪烁着。

午夜零点,月光再次洒满打谷场。

陈景明没有再启动那个已经报废的发射器。

他走到老槐树下,将一支普通的录音笔,用防水胶带裹好,轻轻插入树根旁湿润的土壤里。

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播放的,是昨天李娟在祠堂里录下的,那位聋哑的刘婶对着空气“说”出的那段无声的悲伤——经过陈景明转化的、作为“密钥”的声波。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围观的村民开始骚动时,异变陡生!

整棵老槐树,从最深的根部到最高的枝桠,开始剧烈地、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无数片树叶疯狂地沙沙作响,汇成一片低沉的轰鸣。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树干的每一个裂缝、每一片树叶的间隙中“吐”了出来。

“娃……对不起……妈……没能……留住你。”

是刘婶的“话”,却又完全不同。

那音色,比录音里苍老了至少二十年,更遥远,更空旷,仿佛不是从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而是穿越了几代人的光阴,从大地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

一直跟在盲婆婆身后的那个沉默女孩,一直静静地站着。

当听到这个声音时,她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她抬起头,望着那棵震颤的古树,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这不是录音……这不是刘婶……这是我娘的声音……她十年前就走了,临走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人群一片死寂,随即是无法抑制的惊骇和抽气声。

陈景明扶起那个女孩,目光却死死盯着老槐树,低声对所有人说:“它记住了。所有来不及说,和没说完的话,它都记住了。”

次日清晨,一纸盖着县环保局和综合执法局红色印章的公文,贴在了村委会的公告栏上。

理由是“k村古槐树存在严重病害及安全隐患,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决定予以紧急砍伐移除”。

推土机的轰鸣声从村口传来时,数百名村民,老的少的,自发地围住了老槐树,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沉默而坚决的人墙。

王强第一个跳上旁边废弃的石磨,指着轰隆驶近的推土机,声嘶力竭地高喊:“哪个狗日的敢动它一下试试!我爹当年给村里拉第一根电线,就是从这树上摔下来,搭进去一条命!这树的皮,就是我家的功劳簿!想砍树,先从我身上轧过去!”

人群中,李娟悄悄挤到树根旁,将一卷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录音带,深深埋进了土里。

那里面,是村里三百个父母,对他们远方的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陈景明,却仰头望着那片繁茂如华盖的枝桠。

他抬起自己失去知觉的左手,就在这时,中指的指尖,那片瓷器般青白的皮肤上,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

血珠落在粗糙的树皮裂痕上,瞬间被吸收,消失不见。

刹那间,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以老槐树为中心,整片广袤的麦田,在万里无风的晴空下,陡然掀起了一阵无声的巨浪!

所有的麦穗,在同一秒,齐刷刷地、如同亿万只耳朵,同时竖起,朝向了天空。

陈景明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再无半分激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现在懂了。

老槐树不是源头,它只是一个被激活的、声音最大的扩音器。

而在这场无声的记忆战争里,叫得最响的那个,永远是第一个被瞄准、被摧毁的目标。

他必须找到其他的,那些更安静、更深邃、也更坚韧的回声。

那些,真正埋藏在地脉深处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