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灵抿嘴一笑,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扔过去。左道接住,乐颠颠地揣进怀里。
龙志炼跟着士兵走了二里地,远远望见雁门关的轮廓。城墙高得像堵墙,城垛上插着旌旗,“雁门”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快到城门时,他忽然听见一阵清越的笛声,像是《折杨柳》,却又多了几分苍凉。
“这是……”他驻足细听。笛声从街角的茶棚传来,棚子下坐着个戴斗笠的青衫客,面前摆着张古琴,琴弦上还挂着冰碴子。
络腮胡不耐烦地推他:“快走!发什么呆?”
龙志炼却挣脱开来,走向茶棚。青衫客似有所觉,抬眼望来。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左颊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刀劈的。
“阁下可是镇北王府的人?”青衫客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可认识梅清寒?”
龙志炼心头一震。这声音,像极了当年在寒渊洞听见的琴音——那时梅清寒常抚琴,说“琴音通心,能照见人心善恶”。
“在下龙志炼,梅掌门的关门弟子。”他抱拳道,“前辈可是与梅掌门有旧?”
青衫客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发出清越的颤音。他摘下斗笠,露出整张脸:左颊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右眼是浑浊的白翳,唯有左眼亮得惊人,像是藏着团火。
“梅清寒……”他喃喃念着,手指突然剧烈颤抖,“当年她用冰蚕玉护我出冰窟,自己却被寒玉反噬……”他猛地抓住龙志炼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临终前说,若有日九婴再出,让我去草场找个叫龙志炼的小娃娃……”
龙志炼浑身剧震。这疤痕,这眼神,这熟悉的名字——难道是当年被梅清寒从冰缝里救出的小乞儿?
“你是……阿九?”他试探着问。七年前在寒渊洞,梅清寒曾说过,当年救过个叫阿九的小乞儿,后来被边军收养,成了斥候。
青衫客浑身一震,突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他摸出个褪色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块半枚玉佩——与龙志炼颈间的半枚,严丝合缝。
“原来……是你。”他的声音哽咽,“当年梅姑娘说,这玉佩是定情信物,要等找到另一个有缘人再合。可她没等到那一天……”
龙志炼摸出自己的半枚玉佩,两枚合在一起,正是朵并蒂的梅花。他眼眶发热,想起梅清寒临终前的话:“阿炼,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间的好。”原来她早知道自己活不成,却把希望托付给了另一个孩子。
“阿九哥。”龙志炼轻声唤道,“梅掌门常说,侠道是一群人的暖。你这些年,可曾辜负她的心意?”
阿九一怔,突然笑了。他的笑声里带着哭腔,抬手抹了把脸:“我被边军收养后,学了十八般武艺。后来当斥候,探过九次冰湖,七次狼穴。他们说我傻,可我知道,梅姑娘在天上看着呢——我要替她,守着这北境的百姓。”
这时,茶棚外传来马蹄声。左道骑着青骓冲进来,嘴里嚷嚷着:“龙大侠!不好啦!梅丫头被周总兵的人扣住了!说是要查什么冰蚕玉!”
龙志炼脸色一变,转身欲走。阿九却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羊脂玉瓶:“这是我多年攒的冰魄丹,能解百毒。若遇到难处,就服一颗。”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马厩,“马厩第三间有匹乌骓,比青骓快三倍,你骑它去。”
龙志炼接过药瓶,翻身上马。他回头望了眼阿九,见他正用冻红的手指拨弄琴弦,《折杨柳》的调子比刚才更悲壮。
“阿九哥,等我回来!”他大喊。
阿九的琴声突然拔高,像是要刺破苍穹:“好!我等你回来,一起去看草场的杏花——今年的杏花,该开得比往年都好!”
龙志炼踢了踢马腹,乌骓如离弦之箭冲向雁门关。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混着阿九的琴音,像两条线,串起了七年的恩怨,串起了十万百姓的暖,串起了……他要守护的,这个春天。
雁门关的城楼上,周总兵正站在垛口眺望。他望着那匹黑马越跑越近,捋着胡子冷笑:“镇北王府的人?我看是九婴的余孽吧!”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来人,把那女的押上来——本帅倒要看看,这冰蚕玉,能不能挡得住本帅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龙志炼的马已经冲到城下,而他的手中,正握着半枚与阿九相同的玉佩——在阳光下,那并蒂梅的花瓣,闪着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