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始疯狂地自转,表面那张小芽的脸孔被撕裂、拉长,无数张痛苦扭曲、交叠呐喊的陌生面孔浮现出来,又瞬间隐去。
它像一个被强行灌下无数垃圾数据的处理器,濒临崩溃。
“它不是神,它只是一个饿疯了的囚徒!”苏清叶高声喊道,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如同惊雷贯耳,“我们不给它完整的记忆,我们给它无法被格式化的‘生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哑叔,忽然颤巍巍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枯瘦的手,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轻轻贴上了那颗疯狂旋转的黑晶外壳。
没有排斥,没有攻击。
冰冷的晶石与温热的掌心,在这一刻奇异地连接在一起。
哑叔闭上了眼睛,脸上所有的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恐怖的怪物,而是在抚摸一块熟悉的、等待他锻造的顽铁。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缓慢的语调,低声讲述着:
“爹……你教我焊刀那天,太阳很大。你说,铁也会疼,所以火要一点一点慢慢给。你还说,心不能抖,手才能稳……我今天……终于懂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从黑晶内部传来。
那坚不可摧的外壳上,竟裂开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
紧接着,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带着无尽委屈与依赖的童音,从裂缝中飘了出来。
“哥……”
刹那间,万籁俱寂。
所有嘈杂的“生活”声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清叶猛地抬手,摘下了隔绝噪音的战术耳塞。
她没有趁机攻击,甚至收敛了全身的杀气,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听着那一声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
而是让一个忘记自己是谁的怪物,重新想起,它也曾经是个孩子。
大厅内刺目的猩红色警报灯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温暖的明黄色。
那些狰狞的骨质触须,如同融化的冰雪,无声地缩回墙壁的裂缝之中。
疯狂旋转的黑晶缓缓停下,轻飘飘地沉降至地面,最终化作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安静的黑色结晶石。
在那光滑如镜的石面上,一行由光芒组成的娟秀小字,缓缓浮现:
【钥匙不在血里,在不肯闭嘴的夜里。】
苏清叶走上前,蹲下身。
她没有去拿那块结晶石,而是从空间里取出一粒在灵泉中凝结而成、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结晶,轻轻放在了石头旁边。
“等你学会怎么哭,”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再来找我们要答案。”
说完,她霍然起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撤离。记住,真正的战斗,从它开始求饶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队伍迅速集结,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这一次,通道再也没有任何变幻,曾经扭曲合并的岔路,已经恢复成一条笔直向上的坦途。
电梯平稳上升。
就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道几近透明的、模糊的人影在门缝边最后一次浮现。
是灰鼠。
他的身体已经虚幻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他看着苏清叶,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们赢了‘守坟的’,但……‘喂食的’还在梦里……小心那些……笑着给你糖的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青烟般彻底消散。
电梯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关闭。
苏清叶望着那光洁如新的金属门板,沉默了片刻,低声对身旁的陆超说:“回去后,教小芽用锤子。”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地下安全屋,那间属于小芽的、温馨的卧室里。
小女孩正趴在墙边,用一根彩色的蜡笔,在那张新画的全家福上,认真地涂抹着。
她的小指头,轻轻划过画中那个戴着老式护目镜、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甜甜地呢喃着:
“叔叔,下次……我给你画一个会说话的嘴巴,好不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基地工坊顶部厚厚的特制防酸雨玻璃,越过一排排冰冷的机床与工具,最终,静静地洒落在那方承载了无数汗水与记忆的、厚重而古朴的铁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