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的时钟终究没有停摆,它的指针以一张冰冷的法院传票的形式,精准地落在了王强的生活里。
三天后,上午十点,强制拍卖。
这行黑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捅进每一个读到它的人的眼睛里。
消息在“守屋人”的社群里炸开,愤怒与绝望像野火般蔓延。
有人提议去法院门口拉横幅,有人说要用身体堵住门,还有人甚至在讨论更极端的方式。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王强,却异常地平静。
他没有奔走求情,没有在群里嘶吼,只是在那个深夜,给联盟的核心成员发去了一条新指令。
“我们要办一场‘还债仪式’。”
群里瞬间安静下来。还债?还什么债?拿什么还?
王强紧接着发了一张他用粗记号笔手绘的海报草图。
画面很简单,一座简笔画的房子,屋顶上写着一个硕大的“家”字,而门牌号的位置,却被“不良资产”四个字野蛮地占据。
海报的最下方,是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道千钧的大字:“债不是命写的,是人算的。”
“我们不是还钱,”王强的语音消息在每个人的手机里响起,声音沙哑但坚定,“我们是还他们尊严。让他们看看,他们用excel表格一键清空的,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黎明,当城市还沉浸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时,一场无声的仪式在几十个小区的角落里悄然进行。
那些被系统标记为“失信者”的家庭,没有哭闹,没有争吵。
他们各自取出一个纸箱,沉默地往里装着东西。
那不是值钱的家当,而是无法被估价的岁月。
一个父亲,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叠泛黄的奖状,那是他儿子从小到大唯一的骄傲。
一个中年女人,犹豫再三,将丈夫第一次送她的、早已褪色的丝巾和最后一张医院的缴费单叠在一起,放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失业程序员,把他和团队通宵加班时吃剩的泡面桶、写满代码的草稿纸,以及一张团队在项目上线成功后筋疲力尽的合影,都装进了箱子。
孩子的作业本、老人的药盒、夫妻的合影、第一份工资条……每一件物品,都是一个无法被量化的故事,一段滚烫的人生。
当天中午,五十个贴着“信用资产”标签的箱子,被统一送到了市中心一处早已停工、空置许久的售楼处大厅。
这里被他们临时命名为——“信用仓库”。
大刘的快递网络,在这一刻化作了精准投送的“炮兵部队”。
他亲自带着手下最得力的几个站长,将这五十个箱子重新打包。
每一个包裹的目的地,都指向一位相关银行的部门主管、风控总监,乃至分行行长。
包裹里除了那箱沉甸甸的人生,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印着一个二维码。
李娟一夜未眠,将那些家庭成员对着镜头讲述箱内物品故事的独白,剪辑成了一系列名为《什么是真正的偿还》的短视频。
扫开那个二维码,播放的便是这些粗糙却直击人心的画面。
“这是我妈走之前,我们一家人吃的最后一顿团圆饭的照片,那天她还笑着说,等我还完贷款,就跟我爸回老家……”
“这是我女儿考上重点初中那天的日记,她在里面写,长大了要当科学家,给我和她爸买大房子。可我连现在这个小房子都快守不住了……”
借助她在乡村支教时积累的教育系统人脉,李娟竟真的说服了一位同情他们遭遇的老同学,将这系列短视频作为“社会心理观察”的补充材料,推送到了本市公务员的内部培训系统后台。
一位主管金融工作的副局长在午休时无意点开,沉默地看完了全部视频。
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默默地将链接转发到了一个由各金融监管部门领导组成的内部工作群,并附上了一句话:“这可能才是我们的风险评估,最该看的东西。”
钟伟光收到那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时,正在为atm机“说胡话”事件焦头烂额。
他本能地让助理拿去安检,确认无害后才不耐烦地拆开。
里面没有恐吓信,没有危险品,只有一个普通的纸箱。
他打开箱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边角已经磨损的旧相册。
他鬼使神使地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对年轻夫妻,站在一套毛坯房里的合影,背景是光秃秃的水泥墙,但两人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他一页页翻下去,照片记录了这对夫妻二十年的人生轨迹:第一次添置家具、孩子出生、孩子上学、墙上贴满了奖状、夫妻俩日渐花白的头发,直到最后几页,妻子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de的是病床和憔悴的面容。
最后一页,是一张妻子的黑白遗照,旁边夹着一张银行的还款凭证,日期就在她去世的前三天。
凭证旁,是男人颤抖的笔迹:“我们一直按时还,一期都没拖过,直到她走了,我的工资少了一半,实在撑不住了。”
钟伟光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将相册翻到封底,那里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在对他耳语:“钟总,您信不信,我们也曾想做个一辈子守信用的好人?”
那个名字,他的职位,竟然被对方精准地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