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眼神看着徐世昌,像一群围观行刑的鬼魂。
傍晚,陈景明按照一个模糊的地址,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
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廉价的饭菜香和劣质洗发水的味道。
他最终在一间挂着腊肠、门口堆满旧报纸的杂货铺前停下。
一个精瘦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借着昏黄的灯泡,用一支老式钢笔在泛黄的账本上记着什么。
他就是老秦,曾经的钢厂会计,如今的地下钱庄操盘手。
“坐。”老秦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一条长凳。
陈景明坐下,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老秦听完,终于停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在上面写下三行字:
一、不查征信,不问过往。
二、不签电子合同,只认手印。
三、还款逾期,以物抵债可商量,但规矩我定。
“你这债,不是钱咬人,是房子咬人。”老秦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得不像话的光,“年轻人,出来混,最怕的不是还不起,是还想着那点不值钱的体面。”
谈妥了条件,临走前,老秦从墙角一捆干草里抽出一束,递给陈景明。
那是一束晒干的野麦穗,和他种在花盆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我娘以前常说,”老秦的声音低沉下来,“粮仓塌了,人挪个窝棚还能活。只要根还在土里,饿不死。”
深夜,陈景明回到“播种者资料馆”。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老秦的借款,而是打开电脑,将所有借贷记录、银行协议、法律条文都输入进去,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开源工具,为自己建一个风险分析模型。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时,那种熟悉的系统异动再次发生。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血管。
他尝试着,像白天在银行那样,将全部意志力集中在手上,在心里默念:这不是我的手。
它不属于“陈景明”,不属于“房贷持有人”,不属于任何一个被定义的身份。
奇迹发生了。
他视野中,自己手腕上那条原本若隐若现的【主要收入来源:断绝】的灰色标签,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凭空消失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前所未有的清净。
他明白了。
这个能力,并非消除现实,而是像一个网络世界的“隐身术”,能暂时让冰冷的“系统”看不见自己,从而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代价是,他的右手食指传来一阵冻伤般的剧痛,指甲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青紫色。
但他不在乎。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在钢铁森林里,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唯一方式。
门被轻轻推开,李娟走了进来。
她眼圈发黑,显然也刚结束一场鏖战。
她将一叠打印好的文件放在桌上:“王强的合作社注册材料,有些财务和股权的设计,想请你这个专家把把关。”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根青紫色的手指上,眉头紧锁:“你……还撑得住吗?”
陈景明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现在像个活体防火墙,一边防着银行的ddos攻击,一边防着自己系统崩溃。”
李娟沉默了片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法院裁定书的复印件,递给他。
“刚打赢的案子。”她说,“帮一个被非法裁员的女工,争取到了二十万赔偿金。可今天她打电话给我,哭着说那笔钱被她老公拿去炒股,全亏光了。”
李娟的视线越过他,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狗剩,我们都在还一笔看不见的债。只是你的,碰巧写在了合同上。”
凌晨三点,陈景明拨通了钱志雄——那个曾经的“大牛”的电话。
他没有用手机,而是通过老周留下的那台军用级短波电台,接驳上了一个隐藏在深圳民间拆借圈的加密频率。
对方答应出款二十八万,解他燃眉之急。
但条件,苛刻得像一份卖身契:若三年内未能还清本息,他必须自愿放弃老家祖屋的继承权,并签署一份“自愿退出城市社保体系”的附加条款。
这意味着,他不仅要斩断与故乡最后的根,也要抹去在城市挣扎二十年的所有痕迹。
“我答应。”陈景明对着滋滋作响的电台,一字一句地说。
挂断前,大牛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了一句:“狗剩,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
窗外,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小小的资料馆,正落在桌角那盆野麦上。
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缓缓滚落,一滴,正砸在陈景明昨夜烧毁的那份劳动合同的残烬上。
灰烬中,一株被雨水和露珠浸润的嫩绿新芽,悄然钻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李娟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大学室友,小林太太。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