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窟的底部,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彻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剧痛拖拽回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林默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布满蛛网和霉斑的屋顶椽子。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呻吟。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药草苦涩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默哥!你醒了?!老天爷!你终于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粗犷声音在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张黝黑、布满泪痕和油汗的大脸凑到眼前,是王大石。他眼睛红肿,胡子拉碴,显然守了很久。
“水…”林默喉咙干裂得如同火烧,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王大石手忙脚乱地捧来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温水。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林默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火气。
“我…回来了?”林默的声音依旧嘶哑,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他试图运转体内那缕赖以生存的混沌气流…
空空如也!
丹田处,仿佛被彻底挖空!曾经如同溪流般温润流转的气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虚弱和冰冷!经脉寸寸断裂,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冻结的枯枝,稍微一动弹,就传来令人窒息的碎痛!曾经被混沌气流淬炼得坚韧的筋骨,此刻也虚弱不堪。
道基…崩了!修为…尽废!甚至连一个健康的凡人都不如!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林默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
“回来了…是王大石把你背回来的…”王大石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愤怒和后怕,“三天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赵扒皮那个畜生!把你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兽栏门口!浑身是血…是伤…气都快没了!”
三天…林默闭上眼,那冰冷石室、幽蓝灯光、叶青阴鸷的脸、叶凌风如同天神般俯视的冷漠、还有那只抓向胸口的手…以及最后那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如同噩梦的碎片,疯狂涌入脑海!
玉佩!被夺走了!
道基!被毁了!
他…彻底成了废人!
“叶…凌…风…”林默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杀机!这三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
砰!
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踹开!腐朽的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勾勒出几个穿着流云宗执法堂黑色劲装的身影。为首一人,面色冷硬如铁,眼神漠然,正是执法堂一位姓孙的执事,炼气八重修为。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执法弟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王大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张开双臂挡在林默床前,怒目圆睁:“你们想干什么?!”
孙执事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王大石,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床上形容枯槁的林默身上。他手中展开一卷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玉册,声音平板,毫无感情地宣读:
“外门弟子林默,修炼魔功,走火入魔,自毁道基。经戒律堂查证,证据确凿。按宗门律令,即刻起,革除林默外门弟子身份,收回弟子令牌、份例玉牌。限日落之前,自行离宗。逾期滞留,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狭小的木屋里回荡。
“放屁!”王大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执事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魔功!什么走火入魔!明明是叶家!是叶凌风那个王八蛋害的!你们戒律堂眼睛瞎了吗?!还是收了叶家的黑心钱?!”
“放肆!”孙执事身后一名执法弟子厉喝一声,炼气五重的威压猛地爆发,如同重锤砸向王大石!
噗!
王大石如遭重击,脸色一白,蹬蹬蹬连退数步,撞在墙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不过炼气二重,根本无力抵抗!
“污蔑内门真传,诋毁戒律堂!王大石,你想陪他一起滚蛋吗?”孙执事终于抬眼,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王大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王大石捂着胸口,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敢怒不敢言。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力面前,愤怒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孙执事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投向林默,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林默,宗门念你曾为外门弟子,不予深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收拾东西,滚吧。”他手一挥,一枚代表着外门弟子身份的粗糙木牌和一块记录份例的玉牌,“哐当”一声被丢在林默床前的地上,沾满了尘土。
两名执法弟子如同驱赶苍蝇般,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孙执事转身,带着人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木门在身后发出“吱呀”的呻吟,留下满室死寂和刺眼的阳光。
“啊——!!”王大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他猛地扑到林默床前,看着林默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死寂和冰冷恨意的眼睛,眼泪终于决堤,“默哥…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林默没有说话。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如同灌了铅的手臂,颤抖着伸向地上那枚沾满灰尘的木牌。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木质,上面粗糙的“流云”二字,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仙门路窄…容不下…废人…”他低声呢喃,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来。他手指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木牌捏碎!但此刻的他,连这点力气都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这时——
木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带着犹豫和踌躇。
林默和王大石同时抬头望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苏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惋惜、尴尬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他身旁,是一身浅绿流云外门弟子服、容貌清丽的苏婉儿。她低着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林默那死寂的目光对视。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种比刚才执法堂来人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开来。
苏父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迈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林默惨不忍睹的模样和王大石愤怒的脸,最终落在林默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沉痛:“林默贤侄…唉,看到你这般模样,伯父这心里…真是难受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事已至此,贤侄…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子。仙途…终究是讲个缘法。你如今…道基尽毁,仙路断绝,与婉儿…已是云泥之别,判若霄壤。”
苏婉儿听到父亲的话,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苏父观察着林默的反应,见他只是死寂地看着自己,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心中稍定,继续说道:“这份婚约…乃是当年你父亲与我所定,本是一桩美事。可如今…贤侄你也看到了,婉儿她…毕竟还年轻,资质尚可,总还要在这仙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若因这婚约所累,耽误了她的前程,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他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所以…贤侄啊,今日伯父带婉儿来,是想…是想将这婚约…解除了吧。唉,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望贤侄…莫要怪罪我们苏家无情啊!”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显得格外刺眼的红色纸笺——正是当年的婚书。他又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林默床边的破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里面显然是不少银钱。
“这是一百两银子。”苏父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意味,“贤侄你如今…成了凡人,回青石镇也好,去别处谋生也罢,总需要些盘缠。拿着吧,也算…我们苏家最后的一点心意。”
“爹…”苏婉儿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噙着泪水,看着林默那死寂绝望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婉儿!”苏父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